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鞠建东、沈建光:需求端与供给端共同刺激加快经济增长

发布时间:2024年11月22日         来源:         点击次数: 次         【 打印

2024年9月28日,由清华大学五道口金融学院主办、国际金融与经济研究中心(CIFER)承办的“清华五道口首席经济学家论坛:2024全球产业结构变革与经济展望”在京成功举办。


大会期间,清华大学五道口金融学院讲席教授、国际金融与经济研究中心(CIFER)主任鞠建东与京东集团副总裁、首席经济学家沈建光,共同围绕“需求端与供给端共同刺激加快经济增长”以及“人工智能引领的数字经济是中国推进新质生产力的重要动力”等话题展开深入对话。



沈建光提到,新能源、人工智能和公共服务等领域成为新的经济增长点,资本支持和政策开放将是推动这些行业发展的关键。他强调,若要确保全年5%的经济增长目标,必须进一步加大政策力度,特别是在房地产市场的稳定和创新型企业的融资支持方面。


鞠建东认为,货币、财政和产业政策协同发力,有助于稳定市场信心,实现有坚实基础的经济增长。他建议,政府应通过更为灵活的政策,解决企业融资难题,并促进房地产市场的企稳回升。同时,他指出,新能源行业虽短期面临产能过剩的压力,但依然是拉动经济增长的重要动力。


两位专家一致认为,只有通过综合协调的政策,包括货币、财政、产业政策等多方面的支持,中国经济才能走向持续、稳定的发展。他们特别提到,资本市场的创新和结构性调整将是未来经济增长的重要推动力。


发言速记

清华五道口首席经济学家论坛


1. 货币、财政和产业政策协同发力,稳定市场信心并推动经济增长。      

   
鞠建东:       上周的货币政策有了很大的调整,因此我们希望讨论政策调整带来的市场反应。另一方面,最近人工智能和绿色行业,尤其是新能源行业,变得尤为重要。大家对于这两个行业的产业变革也非常关注。接着这个话题,沈首席您在这个行业有着非常大的影响,并且已经有很多相关的研究。像上周的市场迅速上扬,引起资本市场的积极反馈。按照中央的要求,确保市场企稳回升,努力实现今年的经济发展目标。您觉得我们还需要进一步明确哪些政策支持是必要的,从而使资本市场能够持续发展,实现有坚实基础的经济增长。    


沈建光:       近期出台的这些政策其实非常振奋人心,不仅资本市场对此期待已久,整个经济领域也看到了希望。这次的政策背景在于,政府提出要“努力实现全年经济增长目标”。这个目标是在“两会”提出的,设定了5%的增长率。上半年实际公布的GDP增速为5%,但第二季度下降至4.7%。而从7月、8月公布的月度数据来看,情况比二季度更低。因此,市场和预测机构普遍认为,三季度GDP增速将低于4.7%,可能在4.5%左右。如果四季度不推出更强有力的政策,那么四季度的增速就很难高于4.5%,全年增速可能低于5%,甚至可能连4.7%都达不到。    


那么要达成全年5%的目标。那该怎么实现呢?一个很重要的作用就是提振信心。过去的政策逻辑发生了一些变化。以前大家都在讨论是否需要大规模货币政策,以及“积极货币政策”到底意味着什么。从稳健到积极的政策转变,现在可以看到类似欧美在2020-2021年采取的宽松政策,比如将利率降到零,并进行大规模财政刺激。当时我在香港时,香港政府发放消费券,一开始直接发钱,但效果不好,约有40%的发放资金被居民存了起来。后来改为发消费券,并规定在一定时间内消费完,效果明显更好。这种模式其实对中国也有借鉴意义,尤其是在疫情后提振经济时。    


然而,当时中国更强调财政纪律,货币政策的扩张幅度不大,虽然有降准降息,但力度有限。这次不同,我们看到了20个基点的降息和50个基点的降准,央行还推出了许多结构性工具,特别是支持股市的措施。在新闻发布会上,宣布了5000亿元的资金支持,后续再加5000亿元,可以说这次政策在规模和力度上都有很大扩展。    


这些信号的变化带来了信心上的巨大转变,不仅是资本市场,许多做实业的人也看到了希望。此前,很多资本市场的资深人士都比较悲观,认为经济转型难度很大,而现在他们的态度比我还要乐观得多。这说明,如果政策措施得当,就能显著改变市场的预期。如今,资本市场已经出现了积极的反应,政策的效果初步显现。    


对于达到全年5%增长目标,不仅仅是货币政策的发力,财政、工信、发改委等各个部门也将陆续出台一系列政策。这些政策不仅支持股市,还推动投资和消费。例如,商务部和发改委联合推出的“以旧换新”政策,从最初的100亿元中央财政支持,增加到1500亿元,并计划实施四年。这一政策涵盖了家电、家居、厨卫等八大类产品,甚至包括汽车和电动车。服务业方面,一些地方政府也推出了消费券政策,比如上海发放了5亿元的服务消费券,这种模式更适合服务业的刺激。    


此外,在投资领域,地下管廊建设、老旧小区改造和加装电梯等项目,也为投资提供了广阔的空间。尽管资金来源仍是挑战,但随着货币政策的放松,融资成本降低,财政扩张也变得更为可行。货币和财政政策需要相互协调,加上结构性调整,才能有效推动经济复苏。    


在资本市场方面,最近国家金融监管总局强调了金融作为“国之重器”的重要作用,尤其是在资本市场的创新和支持功能上。尽管市场对IPO有一定担忧,特别是股市下行时,但美的集团在香港上市的表现非常亮眼,开盘首日涨幅达8%,第二天涨幅达到15%。这说明,只要有优秀的企业,资本市场就能发挥其作用。    


创新和高风险领域的投资,国家资金不可能完全覆盖,因此更需要资本市场的支持。金融监管部门提出要发挥资本市场在创新中的作用,让市场资金流入这些不确定性较大的领域。就像早年千团大战中的团购行业,1000家企业最后只剩下几家,资本市场在这种背景下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总的来说,这次政策的调整不仅仅是货币政策的改变,而是财政政策、工信政策、发改委的协同发力。要实现全年5%的目标,各个部门都需要采取更激进的措施。通过这些政策,经济领域逐渐看到了希望,也让整个市场感受到了信心的回升。    


鞠建东:       所以通过本周的货币政策推动,我们看到了一些资本市场的积极反应,然后也会有一系列财政政策、产业政策等相继出台。    


沈建光:       但我认为,这不仅仅是由货币政策推动的,更像是国家在全方位放松政策下的一盘大棋。货币政策的调整只是先行宣布的部分,其他政策如财政政策,也会随之跟进。    


例如,特别国债1万亿的规模如果不够,国家可能会再追加两万亿。实际上,这些政策可能早已在计划之中,只是分阶段实施。以京东为例,公司有63万名员工,并为他们全额缴纳社保。这对于员工个人、快递员以及企业而言,都是一种社会责任的体现。许多灵活就业人员没有缴纳社保,而我们承担了这一责任。    


如果国家能够在政策层面降低社保负担,对于像京东这样的大型企业来说,不仅是对企业成本的减负,更是对员工收入的直接支持。对于那些收入不算太高但也不算太低的员工来说,每个月节省几百到上千元,无疑可以增加他们的可支配收入,从而促进消费。    
与此同时,财政政策也需要在“以旧换新”等项目上投入更多。这些政策不仅帮助企业减轻负担,还能激发消费需求,推动整体经济的复苏和增长。    


鞠建东:       你的这些例子举得很好,我也很同意你的说法。实际上,我们大概在两三年前就开始意识到,需要有一个系统的政策来推进经济发展。经济学家们在论坛中呼吁要更加宽松的财政和货币政策,这种呼声已经持续了接近两年时间。因此,我非常同意你的说法,对于这个问题,各方面已经有了很多思考。    


不过,本周我们首先看到的是货币政策。我在思考这次经济下行压力是如何形成的,可以说是从房地产市场开始的。房地产市场的压力引发了一系列连锁反应,首先影响了地方政府。过去二十多年,地方政府主要依赖土地财政,而疫情的到来使这种依赖面临更大挑战。    


在9月26日发布的文件中,对房地产的政策提出了“企稳回升”的要求,明确表示房价不能再跌了。这次的政策表态非常明确。从资产市场的角度来看,市场预期尤为重要。过去几个月,房地产市场上普遍认为房价会继续下调。    


2. 房地产市场面临信任危机,政策扶持和国家投资机构介入是重振市场的重要举措。    

   
鞠建东:       这一次政策进行了强有力的干预,强调房价需要回升。我在想,要想实现这种预期的改变,究竟该怎么做呢?    


沈建光:       其实,政策的力量对市场的影响是巨大的,就像当时的智能磁场一样。当时市场环境不佳,许多基金经理都对未来持悲观态度。然而,政策的突然变化迅速改变了市场预期,股票价格随之上涨,甚至有些股票都出现了供不应求的局面。这充分说明了政策在推动资本市场上的强大作用,政策制定者的每一个措施都会对资本市场产生深远影响。关键在于,政策要有明确的方向和手段。对于市场来说,“有牌”比“没牌”好得多。    


在这一点上,我对欧洲的经济前景比较悲观。与中国相比,欧洲在应对经济困境时缺乏有效的政策工具。当然,他们并不是完全没有对策,而是更多地陷入了一种“政治正确”的思维模式。例如,德国在能源政策上就体现了这一点:明明有几十座核电站,投资了数百亿欧元,却因为政治原因关闭了这些核电站。随着俄罗斯廉价能源的消失,他们选择不发展本国核电,却大量进口法国的电能,而法国的电力75%是由核电生产的。这种自相矛盾的政策导致了经济困境。    


在这样的背景下,德国的工业企业也受到巨大冲击。例如,巴斯夫的生产成本大幅上升,导致在德国生产一单亏一单,生产越多亏损越多。因此,巴斯夫决定将部分产能转移到中国,这一举动背后正是欧洲政策失误带来的结果。巴斯夫对中国的100亿欧元投资,正是在这种背景下进行的。    


与欧洲相比,中国的政策显得更加灵活。例如,房地产市场的调控也是一项复杂的政策议题。如何把握调控的力度,是政策制定者需要认真思考的。当前市场上有很多悲观的声音,主要集中在房地产企业的融资困难上。过去一年,房地产市场的交易量达到了六七万亿人民币,而今年预计可能会腰斩。    


当前的关键问题在于,很多购房者对市场预期不明,不敢买房。特别是期房市场,购房者担心开发商倒闭,导致购买的期房无法交付。因此,他们更倾向于购买现房。然而,现房的供应也在减少,以前每年新开工面积能达到十几亿平方米,但现在明显下降,未来几年新房的供应将会减少。这使得整个调整过程显得格外惨烈:房价下跌,新开工量减少,未来的住房供应也将萎缩。    


尽管如此,市场仍然期待着调整的过程能尽快完成,特别是随着价格的大幅下跌和供应的减少,希望市场能逐渐恢复稳定。目前,许多城市的限购和限售政策依然存在,例如北京、上海,甚至苏州等地仍未取消这些限制措施。有些地方已经放宽限购,允许任何人购买房产。    


香港的情况也很有意思。作为香港的常住居民,我亲历了今年3月香港全面放宽房地产政策的过程。之前购房需要缴纳高达30%的额外印花税,这些政策在3月被全部取消。然而,尽管这些政策的放松带来了短暂的“小阳春”,但市场回暖的势头并没有持续,房价再次下跌。可以说,放开只是第一步,接下来对房地产行业的重新思考和定位才是关键。    


鞠建东:       首先房地产开发商能够“活下去”,然后对未来格局有个清晰的判断。    


沈建光:       当前,房地产行业面临着严峻的信任危机。即便只是少数几家房地产企业出现了问题,但市场上普遍的看法是,所有民营房地产企业都存在倒闭的风险。与国有企业相比,人们对民营企业的信心明显不足。银行也因此变得更加谨慎,不敢向这些民营企业发放贷款,购房者同样对这些企业开发的房产保持观望态度。    


由于银行对民营房地产企业的融资支持减少,市场上的资金流动变得愈发困难。预售制度在过去为企业提供了一定的资金来源,但如今这一制度也难以支撑。过去的一些理想化政策主要集中在保障在建工程的顺利完成,却忽略了对开发商主体的支持。这样的政策设计虽然保障了项目建设的延续性,但却没有解决开发商自身的生存问题。    


在这种情况下,开发商往往缺乏动力去完成“保交楼”的任务,因为即使在建项目能够得到保障,如果企业无法获得足够的融资支持,也很难继续运转,甚至难以生存下去。    


鞠建东:       目前,房地产市场面临的困境依然很大,解决这一问题可能需要采取更大力度的措施。有人提出,是否可以借鉴美国房利美的模式,建立一个类似的国家级公司,专门集中处理房地产市场中的问题。    


沈建光:       我认为这是一个非常好的想法,我个人也非常赞同。我们不一定要完全复制美国的模式,但可以建立一个由国家背书的房地产资产投资机构。这一机构专注于管理和投资房地产市场中的资产,尤其是在当前许多公司的股价较低、土地储备丰富但市值偏低的情况下。此时,国家作为投资者入股这些企业,等到市场回暖后,再考虑退出。这不仅能够帮助稳定市场预期,也能为企业和银行提供更有力的支持。    


通过国家或国家支持的投资机构入股,可以解决企业的资金问题,从而避免进一步恶化。银行方面,通过这样的措施,也能减轻压力,不必担心企业因资金链断裂而导致违约的风险。    


目前,许多企业依靠银行的“白名单”政策得以维持生存。然而,白名单只是针对项目,而非企业主体本身。这意味着虽然某些项目能够继续进行,但如果企业主体的问题得不到解决,风险仍然存在。    


鞠建东:       房地产市场也跌了也快四年了,现在我们必须采取措施清理这些问题资产,恢复市场的活力。当前的情况不允许企业长期处于“半死不活”的状态,因此,必须找到出清资本市场的有效方法。    


其中一个解决方案就是我们刚才讨论的,不一定要建立一个类似于房利美的国家级机构,而是可以通过灵活的地方性处理机制来解决问题。例如,各个省可以建立自己的处理机制,针对那些负债较高的企业进行专项处理。这样,地方政府可以帮助企业清理资本和债务,使其恢复正常运营,从而让市场逐步恢复活力。    


沈建光:       但地方政府的财政状况却面临巨大压力。从1到7月的财政数据来看,收入大于支出的地方只有上海一个,这意味着大多数省份都面临着严峻的还债压力。    


在这样的背景下,要求地方政府收购土地或介入房地产市场变得困难重重。地方政府普遍缺乏资金支持,房地产企业同样也面临资金短缺的问题。因此,仅靠地方政府自身的力量难以解决这一困境,更需要国家层面的支持。房地产市场的稳定不仅能改善地方政府的财政状况,还可以推动房地产上下游产业的复苏,包括建筑公司等相关领域。在此背景下,如何稳住房地产市场成为一个核心议题。稳住房地产,就意味着稳住金融资产,稳住地方财政。    


3. 推动房地产稳定和解决新能源产能过剩与出口价格下滑,平衡政府与市场作用是经济增长的关键。    


鞠建东:       在当前经济形势下,如何推动本周股市上扬的势头继续向前,是一个重要的课题。正如我所理解的,只要央行持续发力,股市总能在短期内保持上涨势头。然而,要使经济的基本面跟上股市的上扬,就必须立即着手解决房地产市场的问题。地方政府和相关部门需要出台一系列政策,以确保房地产市场的稳定。    


目前,政策已经明确提出“企稳回升”的目标,特别是在房地产市场上。为了实现这个目标,需要快速制定并落实具体的政策,确保这一行业真正走向稳定。尽管市场经历了一定程度的调整和“出清”,但如果要实现“企稳回升”,就必须采取更有针对性的措施。    


在今天上午,我与林老师讨论了这个问题,他认为经济需要进行产业结构升级。在这个背景下,有两个主要方向值得关注:    


一是房地产市场的企稳回升:       当前的首要任务是稳住房地产市场,不能再让房价继续下跌。即使房价不再上涨,至少要通过政策措施确保市场不会进一步恶化,避免市场信心的进一步流失。无论使用何种手段,都需要将市场稳定下来。    


二是主导行业的扩张:       在过去几年中,新能源行业扩展迅速,成为拉动经济增长的重要动力。然而,今年新能源产业面临着产能过剩的问题,导致产品价格迅速下跌。虽然产量在增加,但收入却没有同步增长,这也成为一个亟待解决的问题。    


沈建光:       我也注意到,当前中国经济中表现最突出的部分是出口数据。从最新的数据来看,出口金额增长了8.7%,但这背后却隐藏着一些问题。    


尽管出口金额实现了增长,但实际的出口量增长幅度可能在15%到20%之间。这意味着,尽管出口量在增加,但出口产品的价格却依然处于负增长状态,也就是价格下降。这种情况反映了出口市场面临的价格压力,即使出口量在增长,实际收益却未能同步提升。这种出口数据的背离,显示了当前中国在国际市场上面临的挑战:量增价跌。虽然出口市场的需求依然存在,但价格下滑使得出口企业的利润空间受到挤压,这也对整体经济增长带来了一定的压力。    


鞠建东:       谈到当前出口数据的情况,我不禁联想到十多年前的钢铁行业。当时中国的钢铁产量迅速扩张,但利润却被铁矿石供应商拿走了,反而导致钢铁价格下降。这种现象正是所谓的“三缺一浦”,即生产量大、市场供需不平衡,但价格和利润却不理想。这个例子表明,某些行业在扩张过程中,可能需要进行一定形式的管理和调控。尤其是在面对出口量增长但价格下降的局面时,是否可以考虑价格管理的手段,例如设定最低价格,以保障行业的基本利润水平?    


沈建光:       谈到价格管理的可能性,我们都学过经济学,也理解为什么会出现低价倾向。这种现象的背后,往往是政府对供给过剩的担忧。在当前的市场环境中,供给依然很大,而每个企业都不愿意轻易退出市场。    


尤其是在地方政府纷纷上马新能源工厂的背景下,这种低价倾向更为明显。各地政府在大力发展新能源产业后,自然希望这些工厂能够生存下去。为了维持工厂的运转,即使面临市场价格下跌的情况,这些企业也愿意以低价销售,以避免产品滞销。这就导致了一种“不惜低价也要销售出去”的局面。    


这种现象与过去计划经济时代的短缺调配机制有些相似。过去的短缺经济需要通过配给来解决,但现在的过剩经济同样面临调配的难题。单靠政策来决定每个工厂的生产配额,显然无法适应当前的市场化环境。    

   
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中国在家电行业的经历也值得思考。过去,中国彩电行业经历了多次波动,全世界的生产线几乎都转移到了中国。中国的生产能力迅速提升,但市场也经历了多轮的洗牌。最终,这种市场竞争的过程推动了几个龙头品牌的崛起。这就是市场经济的力量所在,让企业在竞争中淘汰或脱颖而出。    


但这也引发了一个更深层次的问题:在这样的大背景下,政府和市场的作用如何平衡?是应该完全让市场主导,还是需要政府的干预?管理的方式非常关键,如果采取“一刀切”的管理方式,往往会适得其反。但完全放任市场自发调节,又可能导致资源配置的低效。因此,如何更好地发挥政府的作用,同时让市场继续发挥主导作用,是一个需要深思的问题。这两者应该是相辅相成的。    


最近,我的一个新思考是,美国现在已经非常明确地开始拥抱产业政策。曾经的华盛顿共识强调纯粹的市场经济,但如今这种理念已显得过时。以2008-2009年的次贷危机为例,当时全球经济萧条,造船、钢铁、光伏、风电等行业都面临巨大的产能过剩压力。    
在那段时间里,中国通过产业政策的扶持,保留了行业的火种。虽然一大批企业倒下了,但有几家龙头企业得以存活和发展。比如,当时的光伏行业依靠工信部的“金太阳工程”得以支持,尽管像无锡尚德这样的企业倒闭了,但国家的扶持让另一家企业成为了全球龙头。相比之下,美国在那时的光伏行业几乎全军覆没。    


如今,美国也逐渐认识到,没有国家的支持,单纯依靠市场经济难以维持产业的长期发展。除非所有国家都遵循同样的规则,否则那些拥有产业政策的国家将占据优势。因此,美国也开始重新调整政策,支持本国的产业发展。    


对我们来说,现在市场经济依然是最核心的驱动力。关键在于如何通过有效的资源配置,使市场力量与国家力量相结合。这是一种复杂而重要的平衡,也是我们当前面临的重要课题。    


4. 新能源、人工智能和公共服务等领域成为新的经济增长点,资本支持和政策开放将是推动这些行业发展的关键。    

   
鞠建东:       对,我刚才想到关于经济发展的未来发力点,最近有几个板块被频繁提及。第一个板块是新能源。第二个是人工智能(AI)。第三个板块涉及到公共服务。最近刘世锦提出了“十万亿计划”,认为需要将投资重点从以基础设施投资为代表的物质资本投资,转向教育、医疗、社会保障等人力资本投资。更多地用于支持低收入家庭的基本社会保障和基本生活服务,其中包括社会保障和医疗服务。他提出要重点保障两类低收入家庭:一是农村低收入群体,二是进城但没有户口的低收入群体。这些人群的基本服务需要得到保障。第四个板块是生产性服务,即服务业与生产制造业的结合,为产业链上下游提供服务支持。这四个板块已经涵盖了多个关键领域。那么,在这些领域中,你更看好哪些呢?    


沈建光:       第一个领域是新能源。这是一个明确的方向,近年来各地都在大力扶持这个行业。但问题在于,这一领域已经出现了产能过剩的迹象。    


另外,以我在京东的观察为例,在数字经济和产业发展方面,其实有很多领域可以投资和发展,比如物流和智能化供应链。    


物流行业还有很大的发展空间,特别是在供应链的打造上。商务部目前也在推动“村村通电商”,其核心仍是物流和供应链的建设。如何打通物流渠道,使快递员能够进入村庄,同时提升道路基础设施,这些都是需要解决的问题。此外,电子商务的发展,特别是能否进一步触达更广泛的市场,也存在很大潜力。还有冷链物流,如何将田间地头的新鲜农产品快速送到大城市,缩短运输时间、减少损耗,确保产品的新鲜度,这也是一个亟待发展的领域。    


此外,无人机和低空经济也是一个备受关注的话题。尽管这一领域有巨大的潜力,但仍面临政策障碍,尤其是空域管理和各类监管问题。如何突破这些限制,是推动无人机物流发展的关键。    


另一个受到启发的领域是汽车改装。在海外,二手车的改装产业已经非常成熟。例如,在欧洲,一辆老旧的长城汽车可以通过改装,焕发全新面貌。然而,在中国,这个行业的发展受到严格限制。改装后的汽车,如果涉及到外形或内部配置的改变,就可能不被允许上路。根据商务部的测算表明,如果这个行业在中国开放发展,每年的产值至少可以达到1万亿人民币。因此,如果政策放开,这个行业的增长潜力将十分巨大。    


还有其他领域,比如小型机场和短途航空。清华的教授李道奎提到,像摩托车骑行和私人飞机的驾驶培训在中国都存在较多的限制。在美国,这类小型机场、无人机、私人飞机和商用飞机的短途运输已经相当发达,而中国在这些方面还未全面发展。如果这些领域能逐步开放,潜力将非常可观,甚至可能每年带来上万亿的产值。    


随着人口老龄化的到来,家访式医护服务也是一个值得发展的产业。类似于日本的做法,医生会定期上门为老人提供医疗服务,而不是把老人送进养老院或医院。这种服务模式不仅满足了老年人的需求,也可以成为一个新的产业增长点。    


此外,新消费领域也有很多机会。例如,最近大热的“黑悟空”游戏,它的火爆带动了相关消费需求。京东很早就与其合作,游戏的热度直接推动了平台上高端游戏机、键盘等设备的销量,甚至带动了山西的旅游业发展。许多玩家根据游戏中的场景到山西实地考察,成为一种全新的消费形式。    


鞠建东:       在整体经济的发展过程中,我们可以看到很多增长点,这些增长点与2001年中国加入WTO后的快速经济增长不同。那时候称之为“搭桥”,即中国通过加入全球产业链,利用低成本劳动力的优势,将国内资源与全球市场对接。但如今的情况不同,面临的挑战更多。    


沈建光:       这些新的增长点需要整合起来,而这种整合的关键在于资本和金融市场的支持。与过去不同,欧洲在一些产业发展上遭遇了瓶颈,尤其是绿色产业、新能源和人工智能。以德国为例,尽管他们在这些领域拥有技术优势,但严格的规章制度和监管,限制了产业的成长。比如,在数据保护上,欧洲早早制定了严格的法律,导致许多企业必须雇佣大量律师和合规人员来满足这些要求,对中小企业来说,这意味着巨大的成本压力。与之对比,中国在数字经济发展初期采取了相对宽松的态度,强调数据作为新的生产要素,为数字经济的崛起提供了空间。    


欧洲在金融领域的教训同样值得关注。次贷危机前,欧洲的投行实力不容小觑。然而,次贷危机爆发后,欧洲开始对金融行业进行大规模整治和限制,比如限制银行发放奖金。这使得很多人才流失到美国,同时企业也无法承受高额的固定成本,导致欧洲的投行业务逐渐萎缩。    


相反,美国作为次贷危机的发源地,在危机后却通过遵循市场规律,实现了投资银行的强势复苏。这也导致如今全球资本市场上,美资银行占据主导地位。过度监管虽然初衷是好的,但却可能对行业发展造成长期负面影响,这也是欧洲金融业衰退的重要原因之一。    


5. 经济发展的新起点带来希望,但过度监管与资本市场设计亟需调整。    


鞠建东:我相信这周是个历史性的起点。在这个过程中,我们可以从过去学到的教训中汲取经验,比如欧洲的经验教训。他们在许多领域采取了过度监管的措施,这正如你刚才提到的那样,过度的监管反而会限制经济发展。    


与此同时,我们也可以回顾一下自己的成功经验。比如1992年南巡之后,中国的经济得以迅速发展,这与房地产开发的推动密不可分。因此,在保持社会健康、稳定运转的同时,如果希望经济取得更大发展,就需要给市场更多的自由度。也就是说,需要让“手脚伸得更开一点”,这就意味着要有企业家精神的支持,推动整个经济的发展。    


例如,刚才圆桌讨论中提到的按模型推动经济发展,需要深入到学校、企业、农村和商业。这种深入过程需要有资本的跟进。如果没有资本的支持,如何实现这些目标呢?这与过去依靠计划经济的调控不同,现在更需要市场的需求来驱动。当有需求出现时,就需要立即行动,并且政策要相对宽松,允许企业利用大模型做出一些新产品和服务。只要这些产品和服务的应用场景是可行的,就应该鼓励其进一步发展。    


在这种情况下,也会出现一些新的问题。例如,大模型的发展可能很快就会带来一些职业的消失。比如,利用大模型可以快速生成“数字人”,这些数字人可以回答学生的问题。这种技术的发展会不会对教师职业造成挤压?我们是否可以进行试验,以了解这些变化对社会的影响?    


此外,我也在思考,数字技术的应用对企业会带来怎样的影响。比如,京东在使用数字技术后,不仅没有减少岗位,反而实现了员工数量的增长。    


沈建光:       六年前我加入京东时,公司有18万名员工,而在经历了人工智能的快速发展后,我们现在的员工数量增加到63万人,而且员工的薪资水平也在不断提升。这一过程中,电商的渗透率也在不断上升。然而,随着电商行业的扩大,我们发现,这对各类技术人才的需求也在同步增长。    


电商的发展对工程师、算力以及技术研发的需求越来越高,同时也对客服人员有着巨大需求。虽然人工智能的应用使得客服机器人得以广泛使用,但实际上这些机器人根本无法完全取代人工客服,我们仍然需要大量招聘实际的客服人员。    

   
这种现象实际上是技术与人力资源之间的一种相辅相成的关系。随着新产业的形成,随之而来的就是大量新的用工需求。正因如此,尽管很多人担心技术进步会导致失业,但我们可以看到新的工作机会也在不断涌现。    


比如,过去人们常说,汽车的出现让马车夫失业了。然而,为了推动汽车工业的发展,新的就业机会也随之产生。大量工人需要参与到汽车的生产、制造和维护中,最终形成了新的行业生态。因此,即使技术进步带来了某些岗位的消失,却也推动了更多新岗位的诞生。    


鞠建东:       所以现在是不是到了一个时间点,我们一起来呼吁大模型要走进千家万户?    


沈建光:       我认为在推动经济发展的过程中,绝不能采取“大跃进式”的做法。对于大模型的发展,政府不需要过多干预,而是应该让资本发挥其应有的作用。一些项目适合风险资本的投入,因为在中国,数百个大模型项目中,真正能够存活下来的可能并不多。但今天来看,大模型可以细分到不同行业和垂直领域,不是所有的大模型都需要管控。每个细分领域都有机会,不同类型的大模型可以专注于不同的应用场景。    


然而,每个细分行业最终可能只会有几家最强的企业存活下来,这正是市场的优势所在——优胜劣汰。如果试图保证所有企业都存活,那就变成了国家资本的“备货”行为,导致资源配置的低效。虽然国家的支持能帮助一些项目,但竞争中必然会有胜者和败者,这才是市场规律的体现。如何在市场为主导的情况下更好地发挥政府的作用,保证整个行业的发展更健康。    


这确实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我想到了清华大学的钱颖一教授,他在学术上的贡献,包括与几位美籍华人经济学家提出的“地方竞争促进中国经济增长”的理论。他们通过模型分析,证明了地方竞争在中国经济发展中的作用。但是,不能因此打消地方政府的积极性,因为中国幅员辽阔,各地情况不同。    


另一方面,如果每个地方政府都在扶持大模型企业,或者都在推动新能源汽车产业,问题就会浮现。当地方政府在一定程度上进行过度补贴时,会导致激烈的低价竞争,甚至是市场的无序发展。之前我们也看到过类似的情况,比如某些芯片企业的“泡沫”现象。地方政府给予大笔支持资金,但企业却在短时间内倒闭。    


这种情况其实并不罕见,每一波产业浪潮中都会出现一些投机公司。这一波大模型浪潮中,也可能会看到类似的现象,就像过去的光伏行业一样。尽管当时有“一地鸡毛”的情况,但最终还是市场的力量,让行业中脱颖而出的龙头企业成为全球领军者。中国也借此牢牢占据了该产业的主导地位,虽然过程充满挑战,但成果显著。    


现在,美国也意识到,没有产业政策是行不通的。但是,我们如何才能在这方面做得更好?如何在产业发展的过程中尽量降低损失?这无疑是一个非常有趣且重要的话题。    


鞠建东:       我们现在越来越感到兴奋,因为这一周带来了希望,可能是中国经济发展的一个新起点。这样的起点并非第一次出现,中国经济的发展历史上有很多这样的转折点。比如,我们刚才提到的1992年南巡,就是一个重要的转折点,它标志着中国经济发生了巨大变化。    


如今,这个新的起点让我们对未来充满期待。正如你刚才提到的那样,过度监管是需要我们警惕的问题。欧洲的经验表明,过度的监管会限制行业的发展,使得各个领域难以实现蓬勃发展。这是我们在推动经济迅速发展过程中必须注意的问题。    


另外,金融行业对于经济发展和创新的支持也需要加强。目前,中国的金融体系在支持创新方面的力度还不够。虽然我们有了初步的发展,但天使投资和风险投资还处于起步阶段。如果想要加速经济增长和创新的步伐,就需要进一步强化这些领域的支持力度。    


沈建光:       回顾上一波互联网浪潮的崛起,中国实际上很好地抓住了这个机遇。在这波浪潮中,涌现了众多企业,包括像京东这样的龙头企业。京东于2014年在海外上市,当时获得了大量资本的支持,其中既有外资,也有内资,包括私募股权(PE)和风险投资(VC)的资金。在早期阶段,很多国内公司对电商进军物流行业并不看好,认为这是一个重资产、需要巨额投资的领域。然而,最终是风险资本看到了其中的潜力。    


然而,现在的情况与20年前,甚至10年前已经大不相同。当时,企业可以利用国外资本和国际资本来支持发展。许多初创公司,尤其是那些掌握技术的小公司,如乌境,他们通过获取资本支持后赴纽约上市,从而迅速崛起。但如今,这条途径已经被堵住了,或者至少不像以前那样顺畅。因此,中国企业现在更需要国内资本市场的支持,形成一个闭环。这个闭环从种子资本开始,经过培育期,然后在国内上市,最终让早期投资者有机会退出。那么,如果这个闭环不成立,企业又该如何发展呢?    


因此,资本市场的设计显得尤为关键。例如,当企业无法在美国上市时,可以选择在香港上市。然而,香港上市的路径在一段时间内也变得困难重重。这就使得中国资本市场的设计至关重要。以京东为例,2014年时,由于中国资本市场要求企业必须连续三年盈利才能上市,因此京东当时无法在国内上市。这种要求使得一些创新型企业失去了在国内市场融资的机会。    


这些问题都值得深入探讨:究竟什么样的资本市场设计最符合经济发展的需要,最能支持企业创新的自然规律?以中国的创业板为例,它允许硬科技企业上市,但不支持软科技企业。以人工智能为例,作为软科技,它目前无法通过创业板上市。国家虽然非常重视人工智能领域的发展,但如果这些企业最终无法上市,就无法获得资本市场的支持。    


因此,如何设计一个更好的资本市场体系,帮助中国的创新型企业成长,是当前亟需研究和探讨的问题。这不仅关乎资本的流向,更关乎中国未来经济的发展和创新能力的提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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