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7月28日美国商务部经济分析局（BEA）公布美国二季度经济数据显示，美国二季度GDP环比下降0.9%，加之一季度环比下降1.6%，美国已连续两季度录得经济萎缩。美国亚特兰大联邦储备银行认为美国已陷入“技术性衰退”。截至8月2日，美国内经济学者及技术官员对于经济是否陷入衰退持正反两派观点。其中，不支持美国经济陷入衰退的主要学者与官员包括美联储主席Jerome Powell，美国财政部部长Janet Yellen，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Paul Krugman，以及哈佛大学肯尼迪学院教授Jeffrey Frankel。而认为美国经济陷入衰退，以及认为美国经济或将进入衰退的有哈佛大学肯尼迪学院经济学教授，奥巴马总统经济顾问委员会主席Jason Furman, 哈佛大学经济学教授，美国艺术与科学学院院士Robert J. Barro。以下对两派代表学者观点进行梳理：
不支持美国经济进入衰退的观点：
2022年7月18日美国哈佛大学教授Jeffery Franknel撰文“Is the US in Recession?” 强调，当前判断美国经济是否陷入衰退的主要依据是连续两个季度GDP出现负增长，然而这一依据存在以下缺陷：第一，连续两个季度规则被用来确定大多数发达经济体——尤其是欧洲——是否处于衰退之中。但这并不是所有国家的主要标准。在美国，NBER商业周期委员会将根据各种指标做出美国经济是否衰退的决定，具体包括美国制造业增加值与零售业销售额、美国工业生产指数、美国实际国内总收入、美国实际国内总产出、就业人数与非农就业人数、实际个人消费支出与不含转移支付的个人实际收入等（附图）。NBER 对有关经济衰退的评估方法比采用GDP单一指标，且简单以连续两个季度作为判断标准的规则更为准确。第二，GDP反映的是商品和服务的生产和销售情况，除GDP外，增长也可以通过国内总收入来衡量，即加总各类收入（GDI）。理论上，这两种统计指标的结果应该完全相等，但在实践中却存在统计差异。2022年一季度，GDP虽然下降1.6%，但GDI却增长了1.8%。这两项指标的平均值——有时称为国内总产值（GDO）——也为正值。就经济是否进入衰退进行判断时，NBER通常会在季度转折点时参考GDO指标。第三，BEA即将在今年9月对国民收入账户进行全面的“基准”修订。此修订将可能向上修正2022年一季度GDP增速，甚至出现由负转正的结果。
2022年7月26日Paul Krugman在纽约时报撰文“Recession: What Does It Mean?”指出美国经济并未呈现衰退迹象。理由有三：一是更好测度经济进入衰退的指标为The Sahm Rule[1]，旨在通过失业率的急剧上升来判断经济衰退的起始。现阶段，该指标并没有显示美国经济正处于衰退之中。二是GDP增长两季度连续为负判断经济衰退有误导性。例如，若一个经济体在一季度遭受严重下滑，短暂企稳后又在另一个季度恢复暴跌。这个经济经历了衰退吗？衰退的官方定义是NBER的商业周期委员会宣布衰退的时期而不是仅仅靠连续两个季度GDP为增速为负的标准来评定。三是GDP似乎与许多其他经济指标不同步。例如，就业增长对比GDP变化来说一直很稳健，国内总收入甚至在第一季度并没有下降。
2022年7月28日，美国财政部部长Janet Yellen在接受采访时（Yellen Says US Economy Is Not Seeing Recession Conditions Now ，Bloomberg）表示 ，尽管美国经济增速显著放缓，但真正的衰退是经济普遍疲软并且与美国现在的经济增长状况并不符合。同时，耶伦对控制通胀的同时降低失业率（3.6%）仍表示乐观。虽然连续两个季度的经济收缩符合“技术性”衰退的广义定义，但耶伦认为就业增长和消费者支出推翻了这一结论。2022年第二季度美国就业人数增加了110万个，与过去经济衰退前三个月的平均损失24万个形成鲜明对比。耶伦认为持续创造就业机会、强劲的家庭财务状况、消费者支出的增长等方面显示美国经济并未进入衰退，且消费者价格指数的涨幅“短期可能会下降”。
支持美国经济进入衰退与认为美国或将进入衰退的观点：
2022年7月15日曼哈顿学院（Manhattan Institute）高级研究员，威廉·E·西蒙基金会的主席James Piereson在华尔街日报发文“Welcome to the Full-Employment Recession”从劳动市场角度对美国经济陷入周期性衰退进行讨论，主要观点包括：第一，美国处于经济增长放缓的漫长周期中。2000年至今美国经济增速放缓至每年平均2%左右，较前一个二十年平均增速低1个百分点。第二，在过去二十年里，美国劳动力增速不到80年代的一半，不到70年代的三分之一，这是经济增长放缓的一个重要原因。第三，近几十年来，劳动力参与率下降加剧了人口增长放缓所带来的挑战。工作或积极寻找工作的成年人口比例从1965年的59%稳步上升至90年代后期的67%，随后稳步下降至2022年的约63%。目前美国劳动力约为1.63亿工人，劳动参与率下降4个百分点代表约600万个工作岗位的流失。这部分损失即包含人口老龄化的影响，也反映劳动参与率结构性变化的影响。其中，男性的劳动力参与率从1950年的88%下降到今天的70%。由于男性约占劳动力的54%，因此下降18个百分点相当于2022年的900万或1000万个工作岗位流失。女性的劳动力参与率从50年代的35%增加到90年代后期的60%，抵消了男性的下降趋势。那个时代女性参与度的增加无疑推动了从60年代到90年代的增长率。近年来，女性参与率略有下降，降至58%，因此美国经济增长中的这一驱动因素似乎已经结束。由于退出劳动市场的这部分劳动力并不包括在失业数据中，因此，目前美国低失业率掩盖了近年来劳动力参与率大幅下降的事实。如果像一些分析师认为的那样加上它们，那么实际失业率将不会是 3.6%，而更像是9%或10%。第四，2022年的经济衰退对比以往有所不同。根据美国劳工统计局最新发布的就业报告，6月份经济新增就业37.2万个，失业率稳定在3.6%。在过去12个月里，美国平均时薪增长了5.1%，这是劳动力市场紧张的迹象。
2022年8月1日Robert J. Barro发文“Yes, the US Economy Is Likely in Recession”，从历史视角就耶伦与Jeffrey Frankel反对美国经济衰退的观点进行讨论。Barro认为：第一、自1948年以来，BEA实际GDP数据显示了10个连续两个或多个季度出现负增长的时期——1949年、1954年、1958年、1970年、1975年、1980年、1982年、1991年、2009年和2020年——所有这些都对应于NBER最终宣布的经济衰退。换句话说，自1948年以来，“连续两个季度GDP负增长即判定美国经济进入衰退”指标没有出现误报。第二、对于美国2022年前两个季度GDP数据可能会被修正到不再显示连续两次下降的程度的观点。Barro认为这种修正是不可预测的。因为在自1965年以来的所有GDP数据修订中，上述十个两季度 GDP下降案例中唯一一次发生变化是在1980年。但有关1980年是否被认定为衰退学界依然存在争论（因为在两季度负增长后，三季度GDP初始值实现了正增长）。第三、对于美国财政部长耶伦提出的，强劲美国劳动力市场使NBER无法将当前的低迷认定为衰退的观点。Barro认为就业确实是NBER参考的数据系列之一，但就业市场无法单独决定经济是否进入衰退。尽管在经济衰退期间就业通常会下降，但NBER指定的经济衰退开始后，就业人数增长或基本保持稳定的情况有几个特例：2007年12月到2008年3月；1980年1 月至 4月；1973年11月至1974年10月；1969年12月至1970年4月。第四，自1978年NBER的商业周期委员会成立以来，经济衰退开始和宣布衰退开始之间的平均滞后时间为7个月。以此推算，Barro认为美国经济在2022年初就可能进入了衰退周期。
2022年8月1日哈佛大学经济学和公共政策教授，IMF前首席经济学家Kenneth Rogoff撰文“Fiscal Policy Should Return to Fundamentals”认为凯恩斯主义有关财政刺激可以应对所有长期经济冲击的论点已经破产。当前美国经济若想避免深度衰退，就需要逐步调整货币政策和财政政策。Rogoff认为，第一，“直升机撒钱”和其他财政转移支付计划在大流行初始阶段被证明是有效的，有助于缓解个人压力，减少长期经济创伤。但财政支出的效率损失也伴随支出的增加而不断恶化。第二，面对美国目前通胀居高不下和增长明显放缓的问题，仅热衷于提高加息速度以期在短期内解决通胀矛盾是不现实的，加息过快会诱发新的危机并导致更严重的经济衰退。第三，以现代货币理论为极端代表，主流经济学界长期以来一直支持实际利率永远不会上升，赤字支出将是免费的午餐等观点，认为美国公共债务可继续上升而不会产生任何负面后果。第四，Rogoff认为在可持续基础上加强收入分配的正确方式是对高收入人群征税，并增加对低收入人群的转移支付。一个不充分的社会安全网和未能以适当的税率对经济精英征税可能会从内部破坏美国模式。凯恩斯主义有关财政刺激可以应对所有长期经济冲击的论点已经破产，财政政策需要回归基本面并重新调整。
2022年8月2日Jason Furman发表题为“America’s Wage-Price Persistence Must Be Stopped”文章，就有关能源和食品价格，疫情冲击以及供应链断链是导致美国现阶段通胀高企的原因进行反驳，强调美国应通过抑制需求避免深度衰退。第一，最近价格和工资增长数据清楚地表明美国经济的基本通胀率至少为4%，且仍处于上升区间。尽管美联储最近几个月采取了强有力的行动来控制通胀，但目前还没有明确的证据表明潜在的通胀正在急剧放缓。第二，2022年到8月为止，美国个人消费支出价格指数以7.7%的速度上涨，远高于美联储2%的目标。即使排除这些波动的价格，“核心通胀”仍在4.8%的高位运行，且剔除价格指数波动成分的其他指标反映通胀的周期性指标均有所上升，美国通货膨胀并不会随时间推移很快自行消失。第三，虽然俄乌冲突推高了了石油和食品的价格，但这些对核心通胀的直接传递效应很小，被消费者因汽油和食品成本上涨而削减的行为变化部分抵消。与此同时，Furman认为与2020年2月以来的任何时候相比，COVID-19目前对经济的影响都比任何时候都要小，而且就它在通胀上升时的影响而言，它更有可能降低通胀而不是提高通胀。此外，供应链方面的混乱推高了商品价格通胀的现象实际已经下降，取而代之的是更具惯性的服务通胀。第四，为避免深度衰退，Furman提出工资价格持续上涨的唯一解决方案是抑制需求。稍微减少需求可能会抑制通膨，但核心通胀1个百分点的下降也会带来约5个百分点的失业增加。
附图 NBER商业周期委员会判断经济是否进入衰退的参考指标
注解：
[1] The Sahm（萨姆规则）由现任Jain family institute的前美联储经济学家Claudia Sahm开发,“当全国失业率(U3)的三个月移动平均值相对于前 12 个月的低点上升 0.50 个百分点或更多时，‘萨姆规则’衰退指标标志着衰退的开始。”
撰稿人：
李昕
北京师范大学统计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副院长，清华大学国家金融研究院国际金融与经济研究中心（CIFER）研究员。主要研究方向集中在全球价值链、人民币汇率、国际资本流动、人力资本等开放宏观经济学领域。在国内外核心期刊发表中英文论文四十余篇，主持国家自然科学基金等省部级课题四项，以第一作者出版中英文专著四部，研究成果先后获得张培刚发展经济学优秀成果奖、北京市哲学社会科学优秀成果奖、安子介国际贸易学论文奖、教育部高等学校科学研究优秀成果奖、商务部商务发展研究成果奖等省部级奖励，获评北京市优秀青年人才。
